张越从淄河店村回到青州府已经是日暮时分,城门口明显是进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几个隶兵也是呵欠连天无精打采。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下了门板,不少百姓家根本不见灯火,却是已经早早入睡了,只有饭庄酒楼青楼楚馆门口挂上了迎客的红灯笼,恰是流露出几分热闹景象。
进了府衙,迎面撞上几个捧着厚厚一叠榜文的差役,张越便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旋即径直去见知府凌华。从仪门的西角门进去,绕过大堂和穿堂便是知府治公务起居的三堂,早有看到他的小厮进去禀报,当下凌华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
“这晚堂都结束了,张老弟你居然才回来,这几天跑断了腿吧?”凌华笑着问了一句,便连忙将张越往里头迎。进了正屋,他却把张越往东房里让,这其中却还烧着暖炕,和外头的冷冰冰光景大不相同,他一面让张越炕上坐,一面又笑道,“这当口我都乏透了,你看,连衣服都没换。要是换作别人来,我肯定在外头冷屋子冷茶地招待,非撵了他走不可。”
因着凌华乃是个好好先生似的人,只要张越点头必定是二话不说就盖上知府大印,哪怕遇到丁点大的事也会虚心咨询属下的意见,半点没有上司的架子,之前又同署了那份奏折,所以张越只拱了拱手,也没拿捏着行官礼。
此时他就笑道:“凌大人既然说晚堂刚刚结束,大约也还没用过饭吧?若是不把我当客人,何妨让人端上饭菜来,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好好,我这儿刚刚吩咐人去备晚饭,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凌华吩咐了一个小厮去催饭菜,便也拖鞋上了炕盘腿坐着,因问道,“怎样,你这几日下乡可曾遇上什么刁民?”
从旁边一个小厮手中接过白瓷茶盏,张越喝了一口润嗓子,这才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刁民。我今天遇上一个热心的老汉,让我在他家蹭吃蹭喝了一顿,这烧萝卜、大白菜、煎饼再加上一盘牛肉,却是倾尽全力招待了。所以说,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虽说山东百姓精穷,但心性还是好得很,并非个个刁钻。我今日在那一家把此次善政解说了一遍,那老汉说明日就要进城来看榜文。前几日去的那些地方也是,百姓们都怕上头说一套做一套。”
听说张越还在民家吃了饭,凌华不禁吃了一惊,于是又细细问了一番。及至张越转述了老杨头的几番话,他顿时动容。他原本不过是慑于张越背景,后来感激那进言的分功,如今他方才真正有些佩服。他乃是举人出身,一路升迁到了青州作通判的时候,免不了还有些怨言,毕竟在如今的大明,山东算得上有名的穷地儿。他生在江南大户,直到如今还有好些用具和稻米乃是特意从江南采买而来,要是换成他到民家只怕就要皱眉头了。
待到饭菜送上来,乃是糟竹笋、水晶鸭、炖三样、炒豆芽四样,再加上一盘花糕,此外便是从江南的稻米饭。因见那小厮还送来了一壶烫好的酒,张越就摆了摆手示意撤下去,因又问道:“我这几天早出晚归也没顾得上问,北京那儿如今可有消息?”
“我看咱们的奏折这回是石沉大海了,听说朝中因着孟大人和孙大人两份奏折,还有寿光王那份奏折,结果吵得天翻地覆,估计谁也没空看那条陈。”话虽这么说,凌华心里却明白,凭着张越的背景,那奏折总会呈到御前,但一想这几天乐安那边的光景,却是心有余悸,“那位孙知县干脆连人都不见了,雷霆大怒的汉王几乎砸了那乐安县衙。都司衙门调去了好几百人看住了寿光王府,否则只怕寿光王也讨不了好,就是汉王也不能随意再出乐安。你也知道,孟大人五天前就接到急召入京去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乱!”
这个乱字乃是对于官场王府而言,对于民间却没多大影响,这正是张越期望中的局面。山东这天灾多他无能为力,人祸多却好歹要设法消弭一二。倘若皇帝能借此削去汉王的其他护卫,那个光杆子藩王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倘若皇帝因为寿光王朱瞻圻的不忠不孝治一个什么罪名或是干脆完全幽禁高墙,那就更省事了。
总之,孟贤把此次查到的一万多斤盐直接解送到了都转运盐使司,他用了一点法子,那盐已经到了方家手上。虽说接下来的盐务一时半会还要看那个条陈的作用,但总聊胜于无。毕竟,这一回杜桢只是请命朝廷下了垦荒令,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方家这样的大户倾力相助。他就不信若是有温饱的日子,这百姓还会去造反。
吃过了饭,和凌华一通攀谈下来,须臾就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张越便起身告辞。他自己的公廨在府衙左边,因此从知府后衙出来必得经过前门。此时县衙当中已经有当值的差役正在巡夜,见着他全都躬身为礼,他便颔首答礼。待到了大堂之外的仪门时,他忽然看到前头一个门子匆匆赶了过来。
那门子恰是张越之前带出来的长随之一,平日最讲礼数,此时一溜小跑冲上前之后,竟是连行礼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地说道:“大人,外头孟家四小姐来了,说是有天大的急事要找您!小的听她的声音仿佛在啜泣,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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