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南京走陆路官道不过千多里,若是驿传加急奏报顶多三昼夜就可抵达,但若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迤逦而行,则时间翻上十倍都不够。如朱瞻基这般数十文武大臣随行数千兵马扈从,这一路足足耗费了一个半月方才抵达了南京。而他人未到,就让人先传了谕令下来。
一不许扰民,二不得擅自修缮南京宫殿,三不许铺张——三条禁令一下,从上到下自然都消停了下来,而那些因沸沸扬扬修宫殿的传闻而人心不稳的下番官军也都安了心。虽说如今其他的准信还没有,但总算是每月禄米按实发放,比打饥荒略强一些。
等到皇太子仪仗入城的那一天,绣扇锦旗铺天盖地,泛着寒光的兵器再加上庄严肃穆的鼓乐,那股帝室威严的气氛从入城大道一直弥漫到整个城中,好些主动出来迎接的百姓跪在道旁悄悄侧头窥看,但只见皇太子金辂之后就是金水盆、金水罐、金香炉……就连唾壶唾盂等等也是金的,少不得又是咂舌又是惊叹。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仪仗方才过去,百姓们揉着酸痛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却三三两两地议论了起来。
“七年啦,自打先帝爷往北京去,这已经七年了!”
“别抱怨时间长,这是咱们自个儿要看热闹,可不是有人拿鞭子在后头逼着!再说了,这皇太子的仪仗可比皇上的大驾卤簿或是法驾卤簿简单多了,永乐十五年皇上离京,那大驾出城足足用了将近三个时辰,那会儿好些老人都跪得晕了过去!”
“可不是?不过如今要看那热闹也没机会了,不知道皇太子这会儿下来多少时日走,以后还能不能来。这南京城的宫殿听说都已经不成喽,唉,咱们这六朝古都,怎么就比不上北边……这江南之地多好,皇上要是迁都回来就好了!”
“嘘,你还别说,外头真有这些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据说是当今皇上不喜欢如今的京城,就爱咱们这南京!嘿,只要皇上愿意回来,咱们这儿很快就又是天子脚下了!”
帝都脚下权贵遍地,虽说常常得遇上强横霸道的人物,但比起在穷乡僻壤,破家灭门的可能性反而低一些,寻常百姓的谋生机会更多,兴许还能过得安稳,这也就是一些平民百姓的小想头。只是,坐在皇太子金辂之中的贵人却不会这样想当然地考虑问题。重回南京的他并没有多少怀念,而是反反复复琢磨着离京时母亲张皇后的交待。
南京和北京的皇城在规制上差不多,东宫亦是以端本宫端敬殿为主,治事则是在文华殿。在文华殿接见了六部五府等等大臣,定下了祭陵的日程,朱瞻基就回到了端敬殿。因他此次乃是奉旨祭孝陵,并没有带妃嫔随行,东宫诸师之中也选择了王让张瑛陈山这几个他喜欢的,其余人都撂在了京师。午睡过后,他起身洗脸用了点心,就带着陈芜出了端敬殿。
尽管南京的皇城每年都会加以修缮,但由于这几年内中无人居住,又没有新进的宫女和宦官补入其中,洒扫等等不过是顾及三大殿等主要处所,其余的地方不过是勉强加以维修罢了。相比之下,东宫区域却是还算齐整。毕竟,在正式迁都之后,朱高炽和朱瞻基方才北上,所以这里也只是闲置了三四年。可是,从东宫出来,经奉天门进入三大殿区域,见到那座失却往日颜色的奉天殿,他忍不住想起了数年前那场从天而降的雷火。
此殿虽旧,却仍在,那座巍峨的大殿却已经烧了,世事无常足可见一斑。
“殿下,刘总宪人不在都察院。”
听到背后这个声音,朱瞻基回头一看,见黄润正带着两个随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便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年纪大了,多大的事还亲自跑一趟?刘观倒是心急,一到就马不停蹄查案子,这铁板钉钉的事情莫非还要翻出什么文章?唔,这样吧,你带几个人出宫一趟,不要打我的名义,去各家勋臣贵戚府上转一转,听听他们都说什么,最后去张越那里一趟。”
“老奴遵命!”
黄润深深弯下了腰,等抬起头之后就对陈芜努了努嘴,示意他好生跟着,旋即就一溜烟地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他这一走,陈芜便上前低声说:“太子殿下,这桩事情皇上已经下令由刘大人主理,让黄公公去是不是太显眼了?”
“不妨事,父皇虽说让刘观下来,但若是真有大做文章的意思,锦衣卫东厂也不会按兵不动,只派了几个人随行扈从侍卫。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刘俊私设大狱讹诈大臣,贪得无厌罪该万死,这是父皇亲口说的,刘观总不能把这个案底翻了。他若是在里头玩什么猫腻,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该担当的时候担当,我离京时母后就是这么嘱咐的。”
提到张皇后,陈芜慌忙连声附和,当下不再吭声,只在后头陪着朱瞻基一座座殿阁逛过去,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谁都知道当今皇帝皇后还在东宫时便素来和谐,皇帝能顺利熬到登基也颇有张皇后贤惠能干的缘故。可是,自打为朱棣发丧之后,朱高炽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几乎夜夜都是无女不欢,白日里处置国事常常无精打采,大多数细务都是张皇后管着。张皇后也辗转规劝过,可结果却是变本加厉,就是太医院的那帮大夫们也都是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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